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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周记(2107)·

 

                         通货膨胀会在前面等着吗?

                                ——再谈通胀与泡沫会否“互换”

 

本文要义:如果通胀真的起来了,资产泡沫又将会怎样?两者对人类社会的经济和生活又会带来怎样不同的影响?吾国古语云: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泡沫与通胀,哪个为害更“轻”呢?

 

笔者曾在两个星期前发过一篇博文《往右是泡沫,往左是通胀?》,借助并赞同经济学家赵建先生的相关分析,指以过去十几年各国为应对金融危机和新冠疫情而释放出的超量货币为背景,以拜登取代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为标志,当全球政策从右向左倾斜以后,一直以来所呈现出的资产泡沫是否会演变成传统意义上的通货膨胀?

近日从界面新闻看到美国的两位经济学大咖围绕当今该国规模庞大的宏观经济刺激计划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据报道,由于拜登上台后似已下定决心,意欲凭借去年大选后民主党已在参众两院占据相对多数(其中参院的席位虽与共和党各占50,但民主党副总统哈里斯作为当然的参院议长拥有决定性的关键一票)的优势,准备即使没有任何共和党议员的支持,也要强行通过1.9万亿美元的救助计划。

经济学家们一致认为,眼下美国的疫情和经济需要政府给予更多救助,然而在具体的救助规模上却产生了分歧。曾任美国财政部长、哈佛大学校长的萨默斯虽然同意拜登政府的看法,即相比做的太多,做的太少的风险更大;但他同时也指出,拜登团队需要认识到大规模救助措施可能带来的风险。“接近二战时期规模、而非正常衰退时期规模的宏观经济刺激政策,有可能导致通胀压力升至我们这一代人从未见过的水平,进而影响到美元价值和金融稳定。”——他在2月4日为《华盛顿邮报》撰写的一篇文章中如是说。

然而,曾任美联储主席、现任美国财政部长的耶伦日前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采访时却表示,虽然通胀过快(上升)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风险,但如果真的出现,决策者亦有足够的工具来应对。与此同时,她强调“最大的风险是,工人和社区因疫情及其经济冲击留下创伤,我们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来解决疫情和公共卫生问题,我们没有让孩子们回归学校。”耶伦称,有太多小企业因为疫情倒闭,有许多人正在受苦,尤其是低薪工人和少数族裔,而这根本不是他们的错。“我们必须帮助他们度过难关,确保他们的生活不会因此留下长期创伤。因此,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大的救助措施,来满足所有这些需求。”

看到这两位当过和正担任政府财经高官的顶尖经济学家的上述表态,笔者一时间竟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支持哪一位的说法。当然,老两位的观点并非完全针锋相对,还都是认同当前需要推出新的救助,以及“票子印多了会发毛(通胀)”这个基本道理的,分歧只在于救助规模的大小。

踌躇良久,笔者还是决定支持耶伦的说法。盖因任何经济政策,首先要考虑的是“保民生”。用吾国领导的一句话来说,就是要“以人民为中心”。说得更明确一些,笔者认为,在诸多“保”字头政策中,“保民生”应该置于首位,甚至应该高于“保增长”。

有人或许会质问:若不能“保增长”,又如何能“保民生”呢?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我们经常被告知,只有让经济持续地保持增长,才有条件来改善民生。从一个较长的时间段来看,这样说并没有错。但是,新冠疫情之下的世界处于一种特殊状况,其对人类尤其是贫弱阶层的伤害远比十几年前的全球金融危机来得更大,因为疫情导致大量的企业和店铺关门甚至倒闭,大量的人失业,直接危及到他们及其家庭的生计。 如果说,金融危机时的救助政策主要是针对一些企业,所谓“大到不能倒”,因而至今还存在一些争议的话;那么,新冠疫情期间的救助政策主要针对的是生计出现问题的贫弱人群,这在道义上责无旁贷、理所当然。正因为如此,上述两位经济学大咖的观点虽有差异,但都赞同政府应该及时出台救助政策;也正因为如此,笔者更倾向于耶伦的看法。

所谓“救助”,主语当然是政府,即必须要由政府出钱。但是政府的财力也是有限的。特别是美国政府,自小布什政府为复仇“9·11”袭击,发动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以来,美国政府耗资巨大,本就已负债累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又实施量化宽松政策,其负债率一升再升,财政早已严重透支;新冠肺炎暴发后美国又是全球疫情最严重的国家,可谓“屋漏又逢连夜雨”,去年的经济已沦为负增长,失业率居高不下。在酝酿此次救助方案之前,美国国会去年已经拨款2万多亿美元,再加上这次预计的1.9万亿美元,总加起来将超过4万亿美元,堪称是“美国版的4万亿计划”。但这只是一个数字的巧合,若按现行汇率换算成人民币,实际已有二十七、八万亿之巨。

这么多钱从何而来?要知道美国政府跟其它国家的政府一样,自己并不会创造财富,当前形势又不允许加税,所以只能是借钱。向谁借呢?其中主要是美联储。但美联储也不会“生钱”而只会“印钱”,钱印出来以后再“借”给美国政府以供其“救急”。所以归根结底,美国政府的所谓“救助计划”,说白了就是“印钱计划”。

记得笔者在去年年末曾写过一篇微博,谈论为何美国政府为何敢如此大手笔举债给美国民众发钱,指其所依仗的就是美元在世界货币中的霸主地位。不管是借也好、印也罢,它发给美国民众的这些美元都是“硬通货”,拿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能通用无阻地买东西。所以新冠疫情虽然使得美国的生产能力大幅下降,但它的进口大幅增加(这也是吾国去年的对美出口大幅增长的重要原因),使得美国人还有饭可吃、有衣可穿。从这个角度看,可以说是以吾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的出口“支援”了美国。尽管美国的大量进口是要拿钱换的,但这些仿佛“用之不竭”的美元其实是美国用印钞机造出来的,只不过由于美元是“世界第一货币”,各国商家在做买卖时都还是会“认”。——换作其它任何一个国家恐怕都做不到。故此,美国的所谓救助计划,说穿了就是在吃美元的“老本”。

美国这么做,难道不怕“物极必反”吗?当然也怕,所以萨默斯担心这会“影响到美元价值和金融稳定”。事实上自去年以来美元指数已有明显的下降(与之相对应的是我们的人民币在不断升值),而且其它国家的出口产品也不是“取之不尽”的,有消息说美国国内已经出现商品匮乏的现象——这么大一个国家,你总不可能光指着进口来满足国内民众的生活需求吧?

美国政府如此几无限制地大举债务,美联储如此放胆加快印钞机的转速,对美元信用的损害是不可避免的。但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美元的信用是美国用百余年的发展积累起来的,它的货币霸权走向衰落也需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所以美国的经济学家更担心的还是眼面前的事:如此大举印钞,会不会引发通货膨胀?

有关这一点,笔者在此前的几篇相关博文中有所涉及,此文不再赘述。总之从全球金融危机以后十几年的实践看,尽管各国的货币政策一直处于宽松状态,但却似乎并没有出现世界范围内的通货膨胀,很多国家长期实行低利率甚至零利率、负利率政策,然而通胀还是起不来,以至于有些国家把追求2%的通胀率当作自己宏观调控的追求目标而始终未果(笔者称之为“求之不得”)。那么,美国政府若再一次实施如此大规模的救助政策,势必要放出更加海量的货币,会不会导致后续的通货膨胀呢?

这正是萨默斯先生所担心的。毕竟作为一个经济学家,就算他也许不是货币主义理论的信徒,至少也不会想要推翻经济学最基本的供求法则——票子印多了就会贬值,就会使其购买力下降而物价上涨;若非如此,经济学家们恐怕都要改行或者是另谋专业了。

人们曾经把通货膨胀比作是“老虎”,现在看来,也许它更像是“狼”——取之于吾国民间人所皆知的“狼来了”的故事:人们被反复警告“通胀之狼”要来了,然而就是不见它的踪影。而耶伦女士虽然一边说值得警惕,一边却说即使通胀来了也有办法对付。 什么办法呢?她没有说,笔者自然无从得知。能想得起来的只有她的美国前辈——“打虎(狼?)英雄”沃尔克,还有九十年代吾国的一位领导,他们当年都曾因制服通胀而青史留名,其共同的招数就是厉行“紧缩”:货币的供给减少了,通胀自然就会下来了。但不可避免的是,当时的经济也必然会遭受重挫,虽然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然而又必须看到,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十几年的货币宽松,传统意义上的通胀虽还未出现,全球资产市场的泡沫却早已被吹得大大的。此时若行“紧缩”,泡沫的破裂就是注定的了。无论是当年的美国还是日本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而九十年代吾国海南岛的房市崩盘也让人记忆犹新——好在那时只局限在岛内,与今天的房市泡沫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故而对当时吾国经济的冲击还不算很大。但今天吾国的房市若大跌,其所形成的冲击波将不可同日而语。故此,沃尔克们的“打虎(狼)”经验,现在怕是还不敢用。

再退一步说,即使后面通胀来了,只要它还不是那么严重,现在该救助还是得救助,该发钱还是得发钱,该印钞还是得印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穷苦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罔然不顾吧?这无关经济学,而关乎“人道”。

当然,笔者指的是美国。反观吾国,比美国的境况要好得多。首先是疫情控制得好,复工复产早,地球人都知道吾国是去年全球唯一保持正增长的经济体。其次,吾国去年的刺激经济计划规模比美国小得多,迄今只增发了2万多亿人民币的债务,毛估只及美国的1/10左右,现今的通胀率也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其三,吾国房市的泡沫虽然不小,但政府一直用强硬的调控手段硬压着,甚至不惜直接采用行政限价的措施,有论者曾指这可能是吾国在人类经济史上所创造的又一个“奇迹”:即用“看得见的手”镇住了“看不见的手”。笔者对此说虽将信将疑,但不可否认的是:吾国房市在政策高压之下迄今既没有“开锅”,也没有出现“崩盘”的迹象,尽管可以感觉得到流动性的小火仍在灶膛里烧着。这也是吾国的货币政策自去年夏天以后没有再继续宽松下去的原因:火大了就难说了。当然领导也说了不会政策“急转弯”,依然是“稳中求进”,“稳”字当头。

近来笔者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众所周知,过去一些年,中美两国的资产市场虽然都有泡沫,但在美国主要表现在股市,而在吾国则主要表现在房市。然而最近情况却有了些变化,简单地说就是美国的房市忽然也热闹起来。据澎拜新闻报道,就在全世界担心美国因国内如此严重的新冠疫情会否导致其经济崩盘的时候,美国人购房的热情却让人大跌眼镜地达到了十五年来的沸点。全美房地产经纪人协会的数据显示,2020年美国普通住宅的价格涨幅达到8.4%,售出676万套二手房,同比增长22.2%;售出新房84.2万套,同比增长18.8%。豪宅则更加火爆,以加州为例,价格百万美元以上的房产销售比一年前几乎翻了一番。而吾国的股市近几个月也开始显“牛”(难道是因为投资者意识到接下来是个“牛年”?)连番上涨,到大年三十收市一算,整个鼠年A股的三大指数涨幅均在20%以上,其中沪指涨近23%,创业板指更是大涨77%!

要知道,这些“业绩”都是在百年一遇的新冠疫情肆虐的背景下取得的,是不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对比实体经济的惨状(吾国去年虽然力保了正增长,但也只有2.3%,为四十年来之最低,而美国更是负增长3.8%),不管你把它叫做“XX牛”,都无法掩盖资产泡沫进一步膨胀的事实。

那么,随着全球政治倾向和经济政策的“向左转”,资产市场的这种泡沫会不会像赵建先生所预言的那样转化成真正的(或者说传统意义上的)通货膨胀呢?在吾国经济学界,对此也存在截然不同的两种预期。如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研究院副院长林采宜近日表示,尽管过去几年的货币“洪水”未能引起物价上涨,但本轮疫情过后,由经济复苏与持续量化宽松导致的货币流通速度回升,叠加劳动力增长拐点和逆全球化效应下生产成本的提高,通胀风险将大概率上升,她担心未来“货币或将等同于废纸”(界面新闻)。而社科院学部委员余永定认为,吾国目前的主要问题是经济增长速度过低而不是政府杠杆率过高,只要经济增长速度上去了,杠杆率就会降下来,因此他主张政府应采取更宽松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至于如此是否会推高通胀,他以之前十几年的实践为依据,指货币宽松未必就会引发通胀,甚至还有助于加快经济增速(其以上所持观点均见于新浪财经所载文章),笔者还曾为此撰文与他商榷。

赵建先生作出上述判断的主要依据是:左翼思潮和政策强调平等,更加注重如何公平地“切分蛋糕”而不像右翼那样注重“做大蛋糕”,因此在全球流动性无比充沛的背景下,更多的货币将“切分”给贫弱群体,从而涌入日常消费市场,进而抬高通胀。——未知笔者的这一概括性的转述是否准确,如有误差请赵先生见谅。

果如此,则美国肯定将首当其冲,因为它准备推出的新一轮规模庞大的救助方案中有很大一部分资金(1万亿美元)是“普降甘霖”、直接发钱。 当然,美国或会如此,不等于其它国家也会如此。毕竟,各国的国情不尽相同。但如果通胀真的起来了,资产泡沫又将会怎样?两者对人类社会的经济和生活又会带来怎样不同的影响?

这似乎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吾国古语云: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么,泡沫与通胀,哪个为害更“轻”呢?

但愿这些都不过是笔者的“意淫”,果如此,笔者非常乐意“自罚三杯”。

                                                2021年2月15日于安吉桃花源

 

简介: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下海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未名周记”),2018年7月开始兼写微博(“未名日记”),以发挥余热,防止痴呆。有道是: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笔者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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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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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每日兼发微博。发挥余热,防止痴呆,只事耕耘,不问收获。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名周记(每周一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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