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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周记之博客(1830)·

本文要义:宽松货币政策对于抵御危机的冲击,在一定条件下“保增长”或“稳增长”,的确是有作用的。然而如果拉长观察期也不难发现,它的作用是在不断递减的,且其递减的总趋势是不可逆的。而这个递减的过程,用笔者的比喻来说就是:温水煮青蛙。除非我们加入新的变量。这个变量不是别的,就是改革——真正的、如刮毒疗伤会让人疼痛的、包括在一段时期内GDP增速可能会有明显下降的“全面改革”。如是,我们方能真正摆脱对“货币宽松”饮鸩止渴般的依赖。

 

不知怎的,这几天笔者在浏览财经新闻时,脑子里时不时地会想起年轻时曾背诵过的两句唐诗:“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人的记忆不会无缘无故地冒出来,笔者发此“思古之幽情”,显然是受到某种现实的触动,那就是:吾国的货币政策,似乎又要“回归”到“宽松”之道了。

723日,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官方关于此次会议的报道中有两句话引起经济界的高度关注。一句是“积极财政政策要更加积极”,另一句是“稳健的货币政策要松紧适度”。

前一句等于给前一阵子的“央财之争”下了“判词”。那场争论源起央行研究局局长徐忠发表的一篇文章,罕见地公开批评当前“积极的财政政策不是真积极”。此次国常会直截了当地支持了徐忠的说法,这也比较罕见,因为无论是财政部还是央行,都是国务院的下属部门。需知,吾国的财政政策并不是由财政部决定的,正如吾国的货币政策也不是央行所能决定的。

这且不去管它。本文的关注重点是国常会另外一句关于货币政策的表述。

从字面上看,“稳健”的总基调并没有变,“松紧适度”更是在任何时候都是正确的。然而敏感的市场还是从此次国常会透出的相关信息中意识到了“事情正在起变化”。最极端的一种解读竟然是“全面宽松已经确认”,全然不顾会议精神开首就强调“要保持宏观政策稳定,坚持不搞‘大水漫灌’式的强刺激”。

但坊间这种看法也并非其来无自。首先,经过这些年的实践,大家都知道“‘稳健’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光从字面看是难以真正理解上级精神的。套用一句人们常说的话,领会领导意图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

事实上,早在今年年初,吾国的货币政策就已经开始在不断地放松。有好事者做过统计:截至7月末,央行通过MLF向市场投放的流动性累计已超过2.4万亿元人民币。除此之外,125日,央行实施对普惠金融的定向降准政策,释放流动性4500亿元人民币左右;425日,央行宣布下调存款准备金率1个百分点,释放资金约4000亿元人民币;75日,央行再次降准,释放流动性约7000亿元人民币。三次降准累计释放约1.55万亿人民币的基础货币。如果不计算定向降准与MLF重置的部分,今年以来央行释放的流动性相加已接近4万亿元人民币,俨然是一个新版“4万亿刺激计划”。

当然,此时非彼时,此4万亿”也不同于十年前的“4万亿”。但两者都属“宽松”之举,却是明白无误的。再加上此次国常会的相关表述,也就难怪有些人会惊呼“全面宽松已经确认”。

不过,除了十年前上届政府在实施4万亿计划”时曾将当时的货币政策定调为“适度宽松”,最近的八年里,吾国的货币政策一直号称为“稳健”而未有改变。在人们的印象中,“货币宽松”一词差不多等同于“大水漫灌”,已经被官方所弃用,所以,上述“全面宽松已经确认”的解读,肯定属于“政治不正确”。

其实,货币政策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宽松”也好,“稳健”也罢,包括“紧缩”,都要因地制宜、应时而定。

那么,今年以来特别是最近以来,为何吾国的货币政策出现明显的宽松迹象(这样说应该不算“政治不正确”,国常会也说要“松紧有度”)呢?

从官方公布的GDP增长数据来看,二季度虽然比一季度微降0.1个百分点,但这点降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上半年综合起来依然保有6.8%的“中高速增长”,而且下半年也将继续保持“稳中向好”的势头(国家统计局语),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为何此次国常会督促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要更加有所作为呢?

如果说这是为了“未雨绸缪”,那么,这样说也就意味着,下半年的中国经济,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实际上对“经济气候”最敏感的股市和汇市,近期已经给出了较大的反应,双双大跌。

笔者并非经济学人,没有能力也不想钻进数据堆里,仅以普通人的视觉也可见,简而言之:从国内看,高债务险象没有得到明显的缓解,货币总量远超任何一个国家但市场流动性却时时出现短缺,局部的“燃爆”声不绝于耳;从国际看,这边厢中美贸易战“方兴未艾”,那边厢日欧已缔结几近零关税的自由贸易协定,而美欧贸易战似也已“偃旗息鼓”(尽管目前还只是暂时休战),压力似已渐渐转加至吾国身上。在这种情势下,吾国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势必要更加“积极有为”,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更严峻的挑战。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故此,笔者并不反对货币政策适度放松。实际上,所谓“松紧有度”,在当前的情势下,自应理解为要“松”而不是“紧”。自从十年前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各国无不是以“量化宽松”政策来应对。只不过从去年开始美联储几次加息而转向“退出”,此后一些国家也小心翼翼地试图跟进。但吾国至今没有跟他们“相向而行”,反而在搞了一段时间的“去杠杆”之后,如今还不得不再行“宽松”之道。要知道,货币放松,明摆着是要“加杠杆”而不是相反。

“前度刘郎今又来”。对吾国来说,此举虽属不得已而为之,但也说明,十年过去了,金融危机的阴影并未消散,新的挑战又接踵而至。

货币宽松政策(用伯南克的比喻就是“用直升机撒钱”)对于缓冲金融危机、避免坠入经济大萧条,是行之有效的,这似乎已经成为经济学界的共识,也为各国政府普遍采纳。然而,它的作用也仅止于此。一个简明的道理是,真正有质量的经济增长,绝非是靠货币堆砌起来的,否则的话,人类世界早就不存在穷国了——再穷的国家,多买几台印钞机还是付得起钱的。

关于货币政策对经济增长的正负作用,笔者最近看到一篇文章,作者为如是金融研究院的两位经济学家管清友和朱振鑫,题目是《宽松之忧:央行不是药神》。该文把宽松货币政策的利弊分析得十分简明透彻,在笔者——老实说,笔者已经厌倦透了那些吞吞吐吐、绕来绕去、欲语又止、言不及义的所谓“专家高论”——的阅读范围内,实为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有话直说”之力作,在此予以强烈推荐。文中所述观点,笔者完全赞同,故此不再重复。

唯一要补充的一点是:以吾国特有的体制来看,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乃至是更长时间的以后,货币政策的宽松可以说几乎是注定的。换句话说:在现行体制下,吾国货币政策也许会在某个阶段可能会有真正的“稳健”,但就其总趋势而言,只能是“宽松”而绝不会出现真正的“紧缩”。

此话怎讲?理由是:凡真正的“紧缩”,一定伴随着当期经济增速的下调,这是由经济规律所决定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这也恰恰是吾国的体制所难以承受的。以往的几十年,我们的政府已经习惯了在经济高增长、至少是中高速增长的背景下“安邦治国”,还没有经历过中速更不要说低速增长的实践。因此,每当经济出现有可能下行的压力时,就会很自然地放松货币,包括让“积极的财政政策更加积极”。

这也不奇怪,人们对未曾经历过的且又属于相对比较困难的境况,总是会心怀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全感。

那么,既然还有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可用,我们是否能一直依靠这两大“武器”,来保证吾国经济向好的势头一直不变呢?

如前所说,恐怕很难。皆因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只是经济增长的辅助工具,而非真正的增长之源。任何一国的经济增长,从长期而言,只能源自于科技的创新、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这又来自于制度的改革和创新。用马克思的理论来说,此即为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

上面推荐的管、朱两位经济学者的那篇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宽松似乎成了一种瘾,每隔三四年就会犯一次,一犯就要找央行求解药。第一次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央行5次降息、4次降准。第二次是2011年欧债危机之后,央行2次降息、3次降准。最近一次是2014年中国经济增速逼近7%之后,央行史无前例地6次降准、6次降息。2018年,我们似乎又要经历相同的故事。”

从他们所列举的历程中可以看出,宽松货币政策对于抵御危机的冲击,在一定条件下“保增长”或“稳增长”,的确是有作用的。然而如果拉长观察期也不难发现,它的作用是在不断递减的,这也完全符合经济学的“边际效应递减”定律。以此来看,这一次“前度刘郎又重来”,未必就是最后一次,也许“货币宽松”的边际效应还没用完,还可以再用个几次(毕竟央行的金库里还有十几万亿的银行存款准备金,每年放几个百分点出来还能用几年),但其递减的总趋势却是不可逆的。而这个递减的过程,用笔者的比喻来说(这个比喻也许不那么“吉利”)就是:温水煮青蛙。

除非我们加入新的变量。这个变量不是别的,就是改革——真正的、如刮毒疗伤会让人疼痛的、包括在一段时期内GDP增速可能会有明显下降的“全面改革”。如是,我们方能真正摆脱对“货币宽松”饮鸩止渴般的依赖。

又及:本文结束之时,看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发布了对中国经济状况的年度“体检报告”,报告肯定了吾国政府将政策重点从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增长的努力,以及近期采取降低金融风险的措施和持续推进经济开放的改革进展。IMF同时强调,中国应利用当前的增长势头“在阳光明媚时修复屋顶”,继续控制信贷增长、加快推进再平衡调整。

“在阳光明媚时修复屋顶”,简直像是一句诗。然而,这世间有几个人会“在阳光明媚时”想起“修复屋顶”呢?何况,现在对吾国经济来说算是“阳光明媚时”吗?若是,怎么会“前度刘郎今又来”呢?IMF此言,听上去是不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2018730日于祥和顺天

 

 

作者简介: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下海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7月开始兼写微博客(每周数篇),以发挥余热,防止痴呆。有道是: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笔者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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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未名

蔡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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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每日兼发微博。发挥余热,防止痴呆,只事耕耘,不问收获。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名周记(每周一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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