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周记之博客（1832）·

本文要义：诚然，要不要研制核武器的确属于一个国家主权范围内的决策，然而，世界上还有一些在主权之上的“更高原则”，就防止核扩散而言，下列原则的确应该高于国家主权，因为它关系到人类整体的存亡，即：这个世界的核武器越少越好，拥核的国家也越少越好。否则，若每个国家都要拥核，一旦某个国家或某个环节失控，人类就会陷入毁灭性的核大战。

一个朝核，一个伊核，乃当今国际政治的两大热点。尤其是今年，这两个“核”可谓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上半年显然是朝核唱主角，好不容易“习金会”、“金特会”确认了“半岛无核化”的大方向，这不，随着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后重新开始对伊制裁，下半年该轮到伊核上场了。

凡“核”者，若用于民事领域还算是好事，用于军事领域而成为核武器，则构成对人类和平的重大威胁。今年8月6日，是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73周年纪念日。当年执行向广岛投掷原子弹任务的美军老兵拉塞尔·加肯巴赫近日回忆说，那天扔下原子弹后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道无比眩目刺眼的白光，随即四周便升起了巨大的蘑菇云，“当时飞机上没人出声，只是对望着彼此。所有人都吓傻眼了。”据事后统计，在广岛原子弹爆炸中，当场死亡78000多人，受伤5万多人。三天后，美国向长崎扔下了第二颗原子弹。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加肯巴赫表示：“事情已经过去73年了。至今我并不后悔那天我做了什么。所有的战争都使人间变成了地狱。这是一场日本人开始的战争，我们所做的只是结束了它。”（澎湃新闻）

广岛核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将核弹使用于“军事斗争”。尽管加肯巴赫说他“并不后悔”的理由在事实上是成立的——当时德日法西斯虽已全面溃败，但日本军部制订了准备在盟军攻入日本本土后实施“全民皆兵”的“玉碎计划”，加上此前在争夺太平洋诸岛时日军的拼死抵抗造成美军伤亡惨重，美方估计若仍然使用常规战争手段来迫使日本投降，盟军将付出更加巨大的代价，而美国人向来又无比珍视己方将士的生命，故而时任美国总统的杜鲁门终于下达了向日本本岛投掷核弹的命令。而这一决策也的确“立竿见影”：两颗原子弹扔下去，没过几天，日本天皇就发布了投降诏书，造成几千万人死亡的“二战”也随之而结束——但亦如加肯巴赫所形容的，原子弹造成的巨大破坏力和杀伤力让人们都“吓傻眼了”。参与扔原子弹的加肯巴赫说他“不后悔”，研发原子弹的功臣之一、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后来却表示了自己的悔意。

广岛和长崎的悲剧，固然应该由日本军国主义者负全责（这是笔者的看法），但它也给人类留下了无比惨痛的教训：千万不要轻易言战，尤其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核武。毕竟用毛泽东的话来说，“人的生命是最可宝贵的”。虽然毛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会见来访的二战功臣、英国陆军元帅蒙哥马利时曾说，“原子弹是纸老虎”，“核武器是吓人的东西，不会用的”，但几年之后，吾国就成功试爆了自己的第一颗原子弹，并从此跻身于核大国的行列。

曾经有一度，笔者认为是否要研制核武器属于一国的自主权：凭什么只许几个大国拥核而不许其它国家拥核？但通过进一步的学习思考之后才认识到，核扩散对整个人类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诚然，要不要研制核武器的确属于一个国家主权范围内的决策，然而，世界上还有一些在主权之上的“更高原则”，姑且不论“人权是否高于主权”这类敏感话题，就防止核扩散而言，下列原则的确应该高于国家主权，因为它关系到人类整体的存亡，即：这个世界的核武器越少越好，拥核的国家也越少越好。否则，若每个国家都要拥核，一旦某个国家或某个环节失控，人类就会陷入毁灭性的核大战。

据介绍，目前世界上“合法拥核”的国家有五个，包括中、美、俄、英、法（也许并非巧合的是，这五个国家恰是联合国的常任理事国）；除此之外印度和巴基斯坦自称也拥核，但这两个国家没有被承认为“核俱乐部”的成员，它俩当年在研发核武时遭到国际社会的反对。事实上吾国当年研制核武时也曾遭到其它核大国反对，只不过那时还没有核不扩散条约，所以反对者也只能无何奈何；后来吾国加入了“核俱乐部”，当然也转而反对其它非核国家拥核的企图，这不能被指责为吾国的“变脸”，而是因为这样做符合上述那条“更高原则”：拥核的国家越少越好。印、巴的拥核虽然也遭到反对，但由于这两个国家都是人口和领土面积居世界前列的大国，国际社会也拿它们没办法。

这么说起来，是不是大国就可以拥核，小国就不可以？当然不是。只不过国际规则既有“理想主义”成分（拥核国家越少越好），但也奉行“实用主义”（像印、巴这样的大国硬要拥核也没办法制约而只能默认）。顺便要指出的是，如果说核武器的出现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所谓的“核恐怖平衡”：你有核我也有核，彼此之间即使敌对，谁也不敢贸然发动大规模战争。当年蒙哥马利在会见毛泽东时曾认为，正是由于核武器的存在，才避免了人类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最典型的例子当然是那时美苏争霸但却“平安无事”，另一个例子就是印度和巴基斯坦：这两个国家互相视为“世仇”，曾经打过一次伤筋动骨的大仗，但自双方拥核之后，最多只有一些小规模的局部武装冲突，再也不敢“大打”。

还有一个国家实际上被公认为已经拥核，但它自己却从来没有公开承认过，这就是以色列。吊诡的是，以色列也从来没有公开否认自己已经拥核，端的是摆出一副“引而不发”的样子。这跟以色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宗教、文化有关。以色列不仅算得上是真正的“敌国环伺”，在国际上也是“特立独行”，如果它承认自己拥核，势必会更加孤立；但它也不否认自己有核，为的是震慑自己的敌国。反之，以色列对自己的敌国拥核的可能性却高度警惕，且敢于先手灭之。历史上它曾经不管什么主权、边界，“悍然”出动战机轰炸了伊拉克、叙利亚的核反应堆，将它们拥核的企图“扼杀在摇篮之中”。

终于要说到朝核与伊核了——本文读起来可能有些“头重脚轻”。简而言之，国际社会之所以如此强烈地反对和制约朝鲜跟伊朗这两个国家拥核，一方面是基于上述“拥核国家越少越好”的原则，另一方面则因为它们都算不得“负责任的大国”，而是两个比较“另类”的国家。关于它俩的“另类”，本文不加细论，反正相比起其它已经拥核的一些大国，这两个国家若也拥核，无论如何不会让人放心。

包括吾国也不放心。说起来吾国跟伊朗交情不错，互视为“友好国家”，每年吾国要从伊朗大量进口石油以补能源之不足，至于朝鲜，与吾国同属“社会主义国家”，更兼有“鲜血凝成的传统友谊”，然而吾国却坚定地站在国际社会一边，既反对伊核，也反对朝核。

为何？请参照前面所说的那条“更高原则”。正因为要遵循这一原则，吾国也必须把“半岛无核化”设为中朝交好的前提。因为朝鲜是吾国的邻邦，它若拥核，对吾国的直接威胁太大。虽然一般认为朝鲜拥核不是针对中国，然而一来凡拥核就有“泄核”、“漏核”的可能，以朝鲜的技术水平，很难确保不会发生核事故，而它偏偏又与吾国的东北接壤，二来若半岛发生核战，必然殃及吾国。所以吾国义无反顾地将“半岛无核化”置于政治考量和意识形态之上，或者说要求“半岛无核化”本身就是吾国在对朝关系上“最大的政治”。

这就是为什么当前中美贸易战打得如此激烈，吾国却始终没有把朝核问题当作一张制约美国的牌来打——有些国际观察家自以为是地声称这肯定会发生，然而事实却打了他们的脸，原因就在于他们忘记或漠视了那条“更高原则”，从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他们对美国在朝核问题上的推测同样是错误的。虽说今年6月在新加坡成功地举行了“金特会”，但此后朝鲜的弃核似无实质性的进展，朝美双方还时不时地打几次低烈度的“口水战”，于是就有人认为特朗普的对朝战略失败了。但笔者以为，“金特会”最大的成果是确立了朝鲜弃核的大方向，只要朝方事实上不再搞核试和导弹测试，美方就达到了自己的“最低要求”，顺便还得到了朝鲜交还早先那场朝鲜战争中部分美军遗骸的额外收获，美方也以暂停美韩军演作为回报。接下来对于朝鲜如何实质性地启动弃核措施，美国并不着急。如上所说，美方的最低要求并非是“马上弃核”，而是朝鲜停止核试验和导弹试验，特别是远程导弹的试验，从而解除对美国本土的现实威胁。至于朝方其它的弃核措施，尽可以慢慢来，反正在正式启动弃核措施之前，联合国的制裁决议依然生效，朝鲜的经济外贸困境依然得不到缓解。就算吾国有意“拉兄弟一把”，但也不好直接去违反该协议。

在笔者看来，若朝鲜实质性弃核久拖不决，着急的不是美国，而是韩国、日本和吾国，以及朝鲜自身。因为以朝鲜现有的核能力包括中短程导弹的发射能力，它够不到美国本土，但仍然对中日韩三国构成威胁。而对朝鲜来说，它最着急的是何时能解除对它的全面制裁，拖下去同样对它不利。这恐怕正是特朗普所打的“如意算盘”：俺不着急，该着急的是你们。最新报道说，朝鲜外相李勇浩近日表示：“虽然朝鲜已同意裁军，以履行与美国的谈判承诺，但我们将保留我们的核科技，因为我们知道美国人不会放弃对我们的敌意。”他所说的“保留核科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朝鲜要回到拥核的老路上去？如此对朝鲜来说岂不是将前功尽弃，“习金会”、“金特会”岂不是白会了？最关键的是联合国的制裁又何以解除？故此这既不合逻辑，也不可想象，皆因国际上普遍认为朝鲜同意无核化的主要缘由是制裁让它经济上吃不消了。可见，朝鲜真的是有些“急”了。为今之计，它可以坚持“分阶段弃核”的要求，但还是应该先迈出实质性的第一步，仅仅拆除个把核试验场是不够的。否则，就算是“兄弟般的中国”，也帮不了它的忙。

再来看伊核。本来，伊核问题的解决步伐远快于朝核，因为在几年前包括中美俄等六大国就已与伊朗达成了伊核协议，并经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该协议简单地说就是伊朗承诺十年内不谋求拥核，而各国则承诺解除对伊朗的经济制裁。然而由于特朗普上台后背信弃义，前不久公然宣布退出该协议，并单方面重启对伊制裁，使得伊核的紧张度一下子超过了朝核。

应该说，特朗普退出协议而称对伊核问题必须重新谈判，其中明显地掺入了他的“私货”，即除了弃核他同时还要求伊朗停止在中东地区的政治和军事活动，然而后者与伊核本身并无任何关系，所反映的只是美国以及以色列、沙特等国与伊朗之间的矛盾。在笔者看来，特朗普的这种“捆绑式”要求完全是无理的：你们之间的矛盾你们自己去解决，根本就不应该与伊核裹在一起。

但不得不承认伊核协议的确带有一种“实用主义”的绥靖色彩，因为它对伊朗的“禁核期”只有十年（现在已过去三年），且既没有要求伊朗弃核，也没有要求它停止导弹试验（事实上在协议生效后伊朗已多次演示过其弹道导弹的进展），这正是特朗普对伊核协议最大的不满之处。可能会试验成功的远程导弹+可能获取的核武能力，足证伊朗未来的核威胁并没有真正消除，至少对美国来说是如此。

当地时间8月7日零点也就是北京时间7日12点，美国白宫已正式重启对伊朗的金融、金属、矿产、汽车等一系列领域的制裁。按照美国事先宣布的计划，其第二波制裁亦即对伊朗能源、航运等领域的制裁，将于今年11月初启动。

目前的局势是，美国对伊朗的这些制裁措施遭到了包括中、俄、欧盟等国的同声反对，因为特朗普声称“谁和伊朗做生意 就不要和美国做生意”，也就是说制裁将波及其它国家与伊朗的投资经贸。其中第一波制裁受影响最大的当属欧盟，因此欧盟也“急眼”了，以至于声称如果欧盟的企业屈服于美国的制裁压力而停止与伊朗做生意，这些企业将受到欧盟惩罚。照这个说法，欧盟的企业岂不是要“两头挨罚”？笔者很怀疑欧盟是否会真的这样做。

对吾国来说，美国的第二波对伊制裁或将影响更大，因为有计算显示，伊朗的石油有三分之一出口到吾国，占吾国石油总消费量超过6%。此前吾国外交部发言人已表示不会停止从伊朗进口石油。如此，意味着除了已经开打的中美贸易战，到11月份吾国还可能将因进口伊朗石油而与美国的制裁措施发生“正面交锋”。

至于伊朗，当然是对美国的背信弃义和重新制裁愤怒满满，大骂美国的霸道，并寄希望于国际社会的支持和声援，其领导人还表示如果美国真的不让伊朗出口石油，伊朗将不惜采取措施封锁霍尔米兹海峡：你不让我运石油，那就谁都别想从这里运。霍尔木兹海峡是波斯湾的咽喉，被人形容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石油闸门”，通过海峡输出的石油占全球消费量的40%。包括吾国一半的石油进口量，以及美国的18%进口量，都是靠这条海峡运出。

事情果真到了这个地步的话，那将很可能迎来一场新的石油危机，甚至不排除发生大规模海战的可能。

这当然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笔者系一介草民，拿不出什么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锦囊妙计，只能根据前面讲到的那条“更高原则”，弱弱地奉劝伊朗方面，还是应该跟朝鲜一样承诺彻底无核化，因为拥核对伊朗人民没有任何好处。过去的若干年，因核问题曾遭到国际社会制裁，伊朗的经济和民生大受影响，何苦为这么一枚小小的尚不存在的核弹让百姓承受这些苦难呢？要知道，国际社会虽然杯葛美国退出伊核协议和随之而来的对伊制裁，但也绝不会同意伊朗拥核。试问，即使协议得以遵守，十年期满之后伊朗还想不想、能不能拥核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何不现在就做出弃核的决策呢？何苦现在为一个将来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呢？要知道任何国家人民的终极愿望都是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其它。当然伊朗也完全可以像朝鲜那样就弃核跟美国展开讨价还价，尽可能地争取国际社会的援助和经贸投资，以提高本国经济的发展水平和本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这难道不是最理性的、对国家和人民最有利的选择吗？

最后重申一遍：对特朗普企图在伊核问题上掺入“私货”，笔者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相信他绝不会得逞（也许只是他的一种博弈手段）。特朗普应该懂得，伊核就是伊核，别指望“趁机”将伊朗压倒，更别指望伊朗发生“政权更迭”转而成为美国的“盟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世界上与美国“对不上眼”的国家有很多，美国人应该放弃那种“人人爱戴”的自大幻想。自由主义的一条守则是：你再怎么牛掰，再怎么“厉害了”，也得容忍有人对你的不喜欢甚至是反感。

2018年8月13日于祥和顺天

简介：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下海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兼写微博客（每周数篇），以发挥余热，防止痴呆。有道是：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笔者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