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吉尔们掉入了他的“假设陷阱”——

这是笔者从自己的小作文库存中翻出的未曾发布的一篇“旧作”，原题为《马吉尔辞职，她的答辩有错吗？》。说“旧作”也许有点夸张，大概写于去年12月中旬某日，可能由于当时“稿挤”（笔者自我约束每日只发一篇）而未发，过后几乎将其遗忘了。之所以现在又想起来将其翻出，是因为昨日见财新网报道，曾一度顶住舆论压力留任的美国哈佛大学校长盖伊，终于在新年的第二天宣布辞职，成为哈佛近400年校史上任期最短的校长（她刚于去年7月上任，也是哈佛大学史上首位非裔校长）。而之前的去年12月9日，另一位美国常青藤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长马吉尔已先于盖伊辞职。去年12月5日出席美国国会有关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后如何处理校园内反犹言论之听证会的三位大学校长，竟然有两位已经去职，让人为之唏嘘。

尽管盖伊此次辞职的表面原因是“陷入学术不端的指控和调查”，但据报道哈佛大学在相关审查报告中表示，发现盖伊的文章中有两处“和其他文章相重复的语言”，以及一处“应当加上引号的表述”，报告称这是“令人遗憾的”，但认为并不构成学术不端行为。笔者也觉得盖伊这样的写作失误构不成她辞职的主要理由，她的辞职恐怕跟马吉尔一样，更多地还是由于她在上述听证会上的“答辩不当”。只不过哈佛大学不愿意将此作为同意她辞职的主要依据，以免引起另一方面的反弹。

至此，出席听证会的三位校长只剩下麻省理工学院校长科恩布鲁斯仍在“坚守岗位”，尚不知接下来他会不会跟那两位校长同仁一样最后选择“挂印”，但可以想见他的“压力山大”。美国的很多事情咱看不大懂，此事的是非曲直也轮不到笔者这样一个“老外”来说三道四，笔者只是对马吉尔当时在听证会上的答辩有点兴趣，一时兴起评点了几句。现在看到盖伊也辞职了，而且据报道她在那场听证会上的答辩可以说跟马吉尔几乎如出一辙，所以觉得也许有必要掰扯一下。以下是笔者翻出的这篇“旧作”的全文，略有修改。——

据财新网报道：12月5日，美国常青藤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校长马吉尔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中，回应有关如何处理校园内反犹言论的表态引发外界争议，之后马吉尔以及宾大董事会主席先后宣布辞职。

马吉尔在答辩中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触犯众怒”而被迫辞职？

据报道，在这次听证会上，共和党众议员斯特凡尼克对证人席上的马吉尔以及哈佛大学校长和麻省理工学院校长提问道：“如果你们的学生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屠杀，这是否违反了学校在霸凌和骚扰方面的行为规范？是还是不是？”

在该议员的质问下，三位校长均未作出直接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而是强调这种举动是否违规或是否应予以惩罚，应依据具体情况来判断。马吉尔当时先回答称：“如果这番呼吁有特定对象，而且严重、具有普遍性，那这就是骚扰。”斯特凡尼克进一步追问道：“所以答案是‘是’？”马吉尔回应道：“这是一个需要根据语境判断的问题。”斯特凡尼克说道：“这就是你今天的表态？是不是在呼吁对犹太人种族屠杀是取决于语境的？”

马吉尔的这番证词随即招来了一波来自美国各界的猛烈抨击。12月8日，70余名美国众议员共同签署了一封要求哈佛、麻工和宾大立即解雇这三名校长的公开信。宾大的一些学生和校友也发起了要求马吉尔下台的签名动议，还有宾大的犹太裔学生对马吉尔提出了诉讼，不少宾大的捐赠人还纷纷表示将撤回对该校的捐款。在汹涌而来的外部压力下，马吉尔被迫在12月9日辞职，同日宾大董事会主席也宣布辞职。

马吉尔当时的答辩有没有错？笔者没有看到她在此次听证会上的全部发言，但根据财新网报道的部分内容，认为她的答辞确实有欠妥之处。实际上众议员斯特凡尼克在质问时埋下了一个假设性的“问题陷阱”——“如果你们的学生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屠杀”，是否违反了校规？笔者不了解宾大是否有学生确实公开发出过这样的呼吁，假如有的话，校方理应对此作出相应的处置，因为任何公开呼吁进行“种族屠杀”的言论都是不可接受的——不管是对犹太人还是巴勒斯坦人。故此，马吉尔在回答这个假设性问题时应该明确表示“假如”（一定要用上这个词）有人呼吁进行“种族屠杀”，当然违反了道德伦理和校规应该受到处理，而不应该闪烁其词地强调什么“语境”。要知道，既然斯特凡尼克提的是一个假设性问题，你也完全可以给予一个假设性的回答。

据报道，马吉尔辞职之前曾在12月6日发表了一段公开致歉的视频，她在视频中解释道，自己在国会作证时更着重考虑的是宾大多年来的政策——即“仅凭言论本身不能施加惩罚”，她还解释这项政策与美国宪法及法律相符。确实，美国的宪法有言论自由的规定，但这个规定的涵义很抽象；具体到鼓吹“种族屠杀”这样的言论，美国法律又是怎样规定的，笔者不清楚，仅从普通人的良知出发，觉得这样的言论是可耻的，相信作为宾大校长的马吉尔也会同意这一点。因此，鼓吹这种言论的学生（假设确实有的话）理应受到谴责，马吉尔也确实应该为自己没有当场表明这种态度而道歉。

进一步的问题在于：对鼓吹此类言论者，宾大校方是否应该给予“处罚”？如果是的话，又该给予怎样的“处罚”？是通报批评、暂停学籍乃至开除？……也许在美国，鼓吹这种言论者是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的，但是国有国法，校有校规，法律没有规定，学校却有权制定某些规则。

据报道根据宾大的相关校规，对“抱有存在偏见和仇恨的看法”者，学校无权惩罚这些人。宾大校规明确规定，只有在煽动性的言论“故意而且确实有效”窜动了一拨人群“立即进行暴力和非法行为”的时候，学校才能对这种言论采取行动。也就是说，只有言论而无行动或者没有造成实际后果的，学校不会对其进行惩罚。笔者认为，这样的规则疑似过于“宽松”，要知道鼓吹“种族屠杀”可不是一般的过激言论，它已经逾越了人类道德伦理的最底线。

实际上马吉尔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报道说她在为自己的立场作出解释之后，还在视频中道歉称：相比前述的理由，自己更应当注重的是“呼吁对犹太人进行种族屠杀，就是在呼吁人类进行最恶劣的暴行之一”，“在我看来，这会构成骚扰或者恐吓。”这一次她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但同时也等于承认了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失误。为此她宣布她辞职，应该说，马吉尔还是有担当的。

小结一下：笔者认为马吉尔女士在处理这一事件时的确是有失误的，其错在于她在处理此事和回应听证会质询时，应该完整准确地表述对鼓吹“种族屠杀”言论的看法和态度，而不应简单地引用“言论自由”的法条一推了事。这可能由于她当时承受的压力太大，面对着那位议员咄咄逼人的追问，一时间“考虑不周”。窃以为此事也从侧面反映了巴以冲突对美国社会造成的进一步“撕裂”。

自从去年10月7日哈马斯袭击以色列并绑架平民、以色列又对哈马斯组织控制的加沙地带实施大规模的无差别轰炸并造成大量平民死伤后，无论是在政坛还是在民间，各种说法如潮涌动。同情以色列或同情巴勒斯坦的相关示威活动在美国大学校园均频频出现。但不管怎样，人类共同的道德伦理还是应该为各方所遵守，否则我们所处的世界就真的要变成“丛林”了。（未名日记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