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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周记(2041)·

 

                                     勿忘“稳定币值”才是首责

                        ——再谈“债务绑架经济,市场绑架央行”

 

本文要义:宽松政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扶贫救穷”,就经济而言,则是着重于“托底”,避免发生大萧条。但是笔者不赞成用宽松政策来“刺激”或者说“力保”经济有较大幅度的增长。新冠疫情对世界经济的冲击和损害已既成事实,人类只有承认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事实,准备好过两年的紧日子,同时厉行改革,耐心等待经济的复苏,而不能企图用货币宽松政策人为地“拔高”经济增速。

 

在上一篇博文(未名周记2040)中,笔者借用两位经济学者邓宇和赵建一篇文章中的关键词作为题目,并围绕该文的几个核心观点谈了自己的一些读后感。发布之后,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再谈”几句如下。依然还是随想随写,零打碎敲,请方家指正。

一、所谓货币,俗称为“钱”,其本质是市场中的商品和服务的交易凭证,并由此派生出贮备功能,从而被人们视为财富的代名词(否则那些贪官就不会在自家的柜子里、床底下塞满那么多的钞票了)。但货币本身并不是财富,如果剔除上述两种作用,货币不过是一些印刷精美的纸张。不然的话,人类无需从事任何劳动,只要不断地印制货币,财富岂不是就会滚滚而来?这显然是荒谬的。

二、正由于货币具有上述两种作用,对货币的生产和管理非常重要。现代社会把这项重要任务独家授予了中央银行,唯有央行印制的货币才具有合法性,即所谓的“法币”。尽管有经济学家认为货币跟其它商品一样,只有在竞争体制下才能提高质量,但由于货币对社会经济的重要性,迄今人类不敢尝试这样“放开”。据说港币似乎是个例外,它的发行权授予了本埠的几家银行,笔者对香港的货币制度并不了解,因而无从置评。总之,央行对货币发行的垄断,在全世界是一种普遍现象。

三、任何产品的垄断皆有利有弊,货币也是如此。央行对货币生产和管理的垄断,好处是保证了币值的统一,避免出现混乱;弊端在于央行如果犯错,就会殃及整个经济。笔者前年曾写过一篇博文,称现行货币制度是“市场经济的‘阿喀琉斯之踵’”(未名周记1843),盖因在当今市场中,其它资源的配置都可以通过自由竞争来配置,唯独货币却是例外,非但是独家垄断且缺乏刚性的制约,因此有时不可避免地会造成货币的滥发。

四、在“金本位”(更早些时还有“银本位”)时代,货币的发行还是有制约的,因为它要以黄金为“锚”,而地球上黄金的储量是有限的,因此纸币的发行也相应受到了限制。但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美国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人类从此进入了“无锚可依”的纸币时代。

五、现在回头来看,笔者对货币制度的上述重大变革有两点新的认知。一是“金本位”的结束有其相对的合理性,因为黄金的储量和生产都是有限的,若以其为“锚”,满足不了人类的科技进步和生产力发展对货币供给的需求。二是美国之所以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可能还藏有它的“私心”,因为美元在当时和现在是全球公认的“第一货币”(以后也许会有变化),它与黄金脱钩了,而世界范围内的商品包括货币的交易还是需要有个“锚”的,于是美元就“顺理成章”地取代黄金成为全球货币最大之“锚”(其它的还有欧元、日元等硬通货,但其总量加起来也比不过美元),美国也就成为全球的“金融霸主”,美元对维护其“世界第一强国”地位的作用甚至超过了它的科技和军事实力。

六、不扯远了,说回到货币政策。如前所述,由于货币的重要作用,人类不敢对它的生产和管理“放任自由”,于是将其发行权包括基准利率的确定权独家授予了中央银行。而各国央行的首要职责是保持本币的币值稳定,也就是货币购买力的稳定。要做到这一点,央行就必须恪守一条原则,即本币的发行量要与本国经济发展的程度相适应。可以适度地超前,但不能超得太离谱。否则就会造成通货膨胀。而通胀对社会经济和人们生活的危害人所皆知。

七、但是,亦如前所说,任何垄断都会造成副作用,央行对货币发行和管理的垄断同样也避免不了其弊端。而且跟所有的垄断者喜欢扩张一样,央行总是会自觉不自觉地多发点货币。从实践来看,货币政策通常都比经济增长有所超前而不会滞后,尽管如此会有通胀,但适度的或者说轻微的通胀有利于经济的后续增长,因为它会激励人们消费和投资。然而,这种尺度很难把控。从人性来看,央行在货币发行上往往倾向于“宁超勿缺”,即宁可比市场的实际需求超出一些,也不能让流动性出现紧缺。因此,即使在正常年景下,货币的供给也总是会超出需求,尽管大部分时候超得不多,但经年积累下来就会是一个很大的数额,最终酿成了金融危机的发生。

八、没错,在笔者看来,至少在现代社会,金融危机的产生,其“祸根”就在于货币的过度超发,使得货币的供给超过经济发展的正常需求,那些“多余”的货币四处流淌,严重扰乱了市场正常的价格信号,助长了市场的投机和炒作之风,从而形成表面上一片“繁荣”的经济泡沫;而一旦泡沫吹得过大遽然破灭,一些企业和民众因负债过重或倒闭、或破产,另一些虽因平常比较“保守”而侥幸躲过此劫,但也立即厉行“收缩”,如此就在短时间内形成了市场上的“流动性黑洞”,从而造成经济的衰退乃至萧条。以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为例,不少经济学家认为,这场危机的根源就是美联储长期奉行的低利率政策。而“低利率”实际上就是“货币超发”,因为利率太低,就会激发人们的贪欲,促使他们超出自己的偿还能力去拼命地借贷,或投资,或消费,等到泡沫一破,这种虚假的繁荣也就成了“黄粱一梦”。

九、如果本文只是说到这里为止,那只不过是一篇“拾人牙慧”之作——有太多的人做过这样的描述。笔者真正想说的是:近现代以来每当发生金融危机,人类往往不是“反躬自省”而是“变本加厉”,即以更加宽松的政策来应对本身因过于宽松而酿成的危机。比如十二年前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各国普遍奉行的“量化宽松”。

十、必须申明,笔者并不一概反对“量化宽松”。所谓“量化宽松”,说白了就是由央行多印些货币,用于救助处于危机中的企业和个人(家庭)。从人道的角度看,这是完全应该的;从经济的角度看,由于危机的冲击是系统性的,为了避免或减轻所可能形成的“多米诺骨牌效应”,适度地放松货币政策为其“托底”,也是理所应当的。然而,“量化宽松”的目的应该仅限于此。超出这个限度,把它当成了经济复苏乃至“保增长”的不二工具,那就变成了“饮鸩止渴”。

十一、最近笔者看到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撰文说,回顾19世纪中叶以来最严重的几次金融危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平均需要8年左右的时间,中位数是7年。因此,新冠疫情下目前各国出现的经济反弹并不等同于经济复苏,政策制定者应该继续实施宽松的财政和货币政策。(界面新闻)。笔者并不反对他“继续宽松”的观点,因为疫情使全球更多的人陷入贫困,企业陷入困境,需要政策救助;不过笔者更加赞同他关于“反弹”不等于“复苏”的观点,因为“反弹”是危机中一种自然的、即时的现象,而“复苏”则意味着经济的“病灶”得以清除,肌体开始恢复健康,但目前疫情在世界范围仍在继续蔓延,特别是在美国、印度、巴西等人口大国。从这个意义上看,仅靠货币宽松是无法让经济真正得以全面“复苏”的,而必须有赖于改革,包括市场的“出清”和“创新”。但在极度的宽松之下,市场很难做到优胜劣汰,甚至由于“投鼠忌器”,陷入邓宇和赵建两位学者所说的“债务绑架经济,市场绑架央行”之困境

十二、笔者想再强调一遍:笔者赞同危机时期以相对比较宽松的货币政策来“扶贫救穷”,但是不赞成用宽松政策来“刺激”或者说“力保”经济有较大幅度的增长。新冠疫情对世界经济的冲击和损害已既成事实,人类只有承认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事实,准备好过两年的紧日子,同时厉行改革,耐心等待经济的复苏,而不能企图用货币宽松政策人为地“拔高”经济增速。前面讲过,宽松政策的本质是多印钞票,但钞票本身并不等于财富,票子发多了反而会损害经济增长的质量。

十三、这就涉及到金融危机的实质。笔者认为危机是市场所发出一个强烈信号,要求人类经济清理过多的泡沫(完全消灭泡沫是不可能的),更加严格地遵守“优胜劣汰”的市场规则。而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实际上是在阻拦或延缓经济的“出清”,保护那些应该被淘汰的落后产能。这就是为什么金融危机爆发后的十多年里,全球经济虽然避免了大萧条,但一直处于“不死不活”的僵化状态,到此次新冠疫情暴发之前都未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全面复苏,盖因过于宽松的货币政策在相当程度上阻碍了市场的“出清”。

十四、笔者由此想起前些年看到吾国一位经济学家谢国忠(不知为何近年已不见他的消息,希望他安然无恙),此人曾多次预言吾国房价的大跌即房市泡沫的破裂,但却屡遭现实“打脸”。不过他当时说过的一个观点令笔者印象深刻,大意是:金融危机来临时,“软着陆”未必比“硬着陆”好,“硬着陆”虽然在短时间内造成损失惨重,但可以让市场迅速得以“出清”,从而更快地恢复健康;而“软着陆”虽然减轻了社会的“疼痛感”,实际上用的是“麻醉剂”,是一种“保守疗法”,反而会拖长治疗的时间,使“病灶”难以彻底清除。谢先生的这一说法虽然够“狠”,但仔细琢磨是符合辩证法则的。记得吾国另一位经济学家许小年先生也曾说过近似的观点,大意是人类面对金融危机,往往因为“怕疼”而不敢“刮骨剔毒”。

十五、回到当前的现实。毫无疑问,正像上引世界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莱因哈特所说,疫情当前,各国政府和央行还应继续实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那么,这些宽松政策伊于胡底呢?在这个问题上,笔者属于“悲观主义”者,觉得短时间内看不到“隧道的尽头”。按理来说,世界万物皆有两面,宽松政策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总有一天必将“由松转紧”,否则这个世界将被过剩的货币所淹没。然而管理部门现在遇到的两难是:由于之前持续宽松,货币总量已明显过剩,经济虽因此避免了大萧条,与此同时也出现了许多泡沫(看看美国的股市和吾国的房市吧)。在这种情况下,假如货币政策转而收紧,那将会出现什么情况?拿上世纪30年代那场大萧条作比或许过于遥远和“惊悚”,但三十年多前日本经济泡沫的破裂相对而言总还算是“近在眼前”吧。此种结果,恐怕是任何一位领导人都不想看见它出现在自己当政之时。这段时间笔者几次被熟人询问吾国的房价会不会跌,笔者的回答总是一句话:首先要问货币政策会不会真正转向。言下之意是:只要宽松政策继续下去,房价就不会大跌。幸好熟人没有追问:难道货币政策会一直宽松下去吗?果真这样问笔者将无从应答:从大道理而言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笔者现在真的看不到货币政策“由松转紧”的前景,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保持原样”。因为货币政策收紧带来的后果让政府难以承受 。

十六、当然辩证法终究是会起作用的,世界上没有一种事物是可以永恒不变的,货币政策也是如此。笔者曾在上期博文中说过,也许唯一能迫使宽松政策转向,就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恶性通胀。因为相比较经济增长的低迷,恶性通胀对社会经济的危害更大,因此也对政策制定者的威慑更强。如果恶性通胀真的不幸来临,相信宽松政策“硬着头皮”也不得不转向。所以这个问题又可转化为另一个问题:货币不断地超发,为何通胀却“求之不得”?难道它再也不会出现了吗?

十七、行文至此,笔者又想起历史上的两位“打虎英雄”。一位是吾国在九十年代初期的领导人,那时他是最高行政机构的常务副总并兼任央行行长,由于当时吾国通胀兴起,一度曾跃升至20%以上,正是他以铁腕手段下令收缩货币政策,尽管经济不可避免地出现暂时的下跌,但最终还是“转危为安”;再加后来吾国又在那一代领导人的主持下成功加入了WTO,从此进入了经济高速发展的“快车道”。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吾国还实行了对百姓储蓄的“保值”措施,从而兼顾了民生和治胀。而另一位则是美国央行的前行长沃尔克,“上世纪70年代末,美国出现百年一遇的滞胀,通胀压力持续上升,失业率一度达到8.6%。沃尔克临危受命出任联储主席。上任后不惜施出霹雳手段,将利率升至20%以上。数年内经历两次衰退后,通胀终被驯服,CPI从13%降至3%”(引自笔者去年12月11日 的微博《沃尔克:国士、硬汉、打虎英雄》,当时为悼念沃尔克的逝世而作)。

十八、借由对上述两位“打虎英雄”功绩的回顾,在这篇博文的最后,笔者想对各国央行的首脑们说句话:就像前面所讲的,人类社会设立央行的本意就是管住货币,确保本币币值的稳定,为此甚至赋予你们以相应的“独立性”。央行行长们应该牢记并坚守自己的这一首要职责,用吾国的一句老话来说,叫做“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而其它方面的任务并不在你们的职责范围,需知央行不是上帝,宽松政策也不是万能的。倘能保持币值稳定,让老百姓手里的票子不会“发毛”,就算你们为国家和人民立下了大功。

                                                                     2020年10月12日于竹径茶语

 

简介: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下海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未名周记”),2018年7月开始兼写微博(“未名日记”),以发挥余热,防止痴呆。有道是: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笔者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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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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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每日兼发微博。发挥余热,防止痴呆,只事耕耘,不问收获。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名周记(每周一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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