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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周记(2131)·

 

                            “公益”之地,“资本”禁入

                                 ——对“两减”问题的思考(之一)

 

本文要义:教育特别是义务教育领域,属于公益性质,应该禁止“资本”进入,其所需资金,主要应由政府投入。而现今的那些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大部分都涉及义务教育范畴,故此,禁止它们上市融资是完全应该的。

 

真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7月23日,中办、国办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众多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因此遭受重创:上市的应声狂跌,有的机构的市值被“腰斩”乃至出现“史诗性的坠落”(媒体评论语),疑似受此影响,沪深两市随之接连深度下跌;没有上市的也岌岌可危。

两办的上述文件言明是为了“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坊间简称为“两减”),何以导致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几近“全军覆没”? 盖因文件明确: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各地不再审批义务教育阶段新学科类教育培训机构。显而易见,这几项规定等于封死了那些校外学科类教育培训机构的生存空间和时间,不夸张地说,若再按老套路走下去,它们已无立足之地。

笔者首先关注的是两办文件中的“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这一刚性规定,并认为这是“拨乱反正”之举。 为什么这么说?简而言之,学科教育本来就不该与“资本”沾边。

说来话长。所谓“资本”,按照经济学的解释,其本性就是两个字:逐利。说得更准确一些,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讲的“以赢利最大化为目标”。这与“资金”的性质是不同的。“资本”与“资金”虽然同样都是钱,如果是用来盈利的,它就是“资本”,如果是非盈利性的,则属于“资金”。 在计划经济时期,“资本”曾被视为“万恶之源”,盖因“资本”的本性是逐利,它会激发人们的自私自利之心,从而就可能会生发出一些有违公共利益的行为。而计划经济的前提是消灭至少是限制人们的自私自利行为,否则就会搅乱乃至无法执行制定好的“计划”。大凡过来人都知道,早年间吾国曾有“割资本主义尾巴”之说,针对的是农贸集市上以物易物的交换,连诸如“鸡蛋换粮票”之类的交易都被禁止。按照传统理论的说法,这些民间交易虽然在数额上“微不足道”,但本质上也都以逐利为目标(否则谁会去交换呢),从而每时每刻都在产生大量的“资本主义因素”,因此必须“割”之而后快。

改开以后,我们认识到对“资本”的作用应该一分为二地看待。“资本”这个东西,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它能激发人的积极性,并能以较快的速度扩大生产形成规模效应,加上参与者的辛勤劳动,从而创造出更多的财富。马克思、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中肯定了“资本”的进步作用,称其在一百年中所创造的财富超过了历史上所有时期叠加的财富总量。但正因为“资本”的天性是逐利,也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种种不良行为包括对劳动者的“剥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痛斥“当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人类几百年的实践证明,对“资本”这个东西,用得好可以为人类造福,用得不好那就成了“资本主义”,造成贫富分化,令大多数人的权益受损。

吾国的改开之所以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国家发展成为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利用“资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改开之初,由于吾国的底子太薄,严重缺钱,故此打开国门,引进外资,而这些外资就属于正儿八经的“资本”;后来随着吾国经济的发展和积累,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个人,手头都有了钱,同时也学会了将“资金”转化为“资本”用于投资扩张,进而加快了经济的发展;再后来甚至开设了股市等专门服务于投资的金融市场,不要说民间,就连政府、国企也都纷纷开始“资本运作”,使得吾国经济突飞猛进,积累起雄厚的财富,从而具备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物质基础。

在这一过程中,“资本”的作用功不可没。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资本”的逐利本性没有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由于新中国建国以后的前三十年间一直实行计划经济,改革开放特别是转轨市场经济以后,才开始重新认识和发挥“资本”的作用,难免缺乏经验,因此在一段时间里,出现了“资本无序扩张”的现象。这方面有“两多”为证:一是贪官多,自十八大强力反腐以来,直到今天仍时见有贪官落马,从根本上说这是因为没有划清“权力”与“资本”的界限;二是骗子多,假冒伪劣到处可见,从根本上说就是没有通过法制给“资本”立好规矩,明确划定不准其擅入的“禁区”。

对“资本”需要划出“禁区”吗?当然需要。盖因既然“资本”的天性是逐利,这种本性就会使得它“无孔不入”。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可图,“资本”甚至会冒上“绞刑架”的危险。如果把“绞刑架”比作是法制,更遑论那些还没有建立起法制规范的领域。而人类的实践告诉我们,有些社会领域是不能任由“资本”长驱直入的,否则就会侵害公众利益。

且不论公权力部门——你能想象政府、军队、警察部门可以让“资本”进入吗——即使是其它一些事关公众利益的非权力领域,“资本”也必须受到严格的限制。这其中,教育特别是义务教育领域,就应该是这样的“禁区”。因为它属于“公益”而非“商业”。 用不着长篇大论,只要想一下,如果允许“资本”在义务教育领域自由作为,以它的逐利本性,它将会做出些什么样的事情来呢?现如今“鸡娃”遍地的现象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即便是一些非义务教育领域,比如现在的高中、大学和幼托教育(顺便插一句,笔者认为以吾国现在的国力,应该将幼托和高中也纳入义务教育的范畴),也不能任由“资本”自由进出,而必须加以“节制”。

“节制资本”是吾国“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在百年前就提出的口号,说明很早他就意识到资本所具有的“两面性”。近年吾国高层又提出“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指导方针,同样也是基于此理。只不过笔者认为,所谓“节制”,应该主要是针对非商业领域;而所谓“防止无序扩张”,也是意指要通过法制给“资本”划定不得进入的“禁区”,因为市场经济理论还有“自发秩序”之说,只不过它是针对商业领域,非商业即公益领域的“序”,则应该由法制和政府划定边界并加以守护。——这算是本文附带给出的一个“注脚”。

如前所说,教育特别是义务教育领域,属于公益性质,应该禁止“资本”进入,其所需资金,主要应由政府投入。而现今的那些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大部分都涉及义务教育范畴,故此,禁止它们上市融资是完全应该的。盖因所谓的“市”也就是资本市场(股市),顾名思义,就是专供“资本”运作(当然也必须在合法的前提下)的市场,如果任由教育机构包括那些校外培训机构自由上市融资,那无疑与教育的公益性背道而驰。记得一位以校外培训起家的著名大佬曾感叹,大意是上市之前,他主要想的是如何提高教学质量;而上市之后,他主要想的是如何给出好看的利润报表,以满足投资者们的盈利要求——“资本”就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拼命赚钱。

过去一个时期,由于没有搞清楚这一点,没有给资本明确划定“禁区”,使得众多的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躲”过监管机构的审核,摇身一变成了上市公司,并得以快速扩张(这就是典型的“资本无序扩张”)。对此,应该说监管机构是负有“失察”之责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笔者才认为两办文件明令不许这些机构上市融资,属于“拨乱反正”之举。

那么,那些之前已经上市的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又该怎么办?推理可知,它们只有两条出路:要么退市,要么转型。所谓转型,就是指由原先的“学科类培训”转为“非学科类培训”。根据教育部办公厅最新发布的通知,培训内容中的道德与法治、语文、历史、地理、数学、外语(英语、日语、俄语)、物理、化学、生物等均按学科类进行管理;体育(或体育与健康)、艺术(或音乐、美术)学科,以及综合实践活动(含信息技术教育、劳动与技术教育)等按照非学科类进行管理。 据报道,两办上述文件发布后,中国民办教育协会与100多家全国性校外培训机构联署发布行业规范倡议书,表示将正确认识校外培训定位,加快转型。这是必须的,不然它们又能怎样?但实事求是地看,这些机构中,凡没有上市的,“转型”虽然艰难还有可能,凡已经上市的,即使“转型”,也将“面目全非”,盖因按文件规定,它们必须要转为非盈利性质,而这又与其上市公司的性质从根本上是相违背的,就算“转型”成功,也已不适合再在股市里呆下去了,早晚还是要走上“退市”这条路。

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两办文件一出,这些上市培训机构的投资者纷纷“夺路而逃”,遂使其股价狂跌。创始股东们的身价大幅缩水自不待言,那些从二级市场入市买入其股票的中小投资者必然也损失惨重,后续的“退市”事宜如何进行,恐怕也需管理当局拿出跟进的措施。

会不会由此产生一些诉讼官司?笔者认为大概率不会。因为这是由于政策变动所致,用法律术语来说,应该被判定为“不可抗力”。可以肯定的是,当初这些培训机构上市时的招股说明书中,是没有注明这种“风险”的,因为招股者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天。由此这也将成为股市因政策变动而波动的一个经典案例。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股市发生上述波动之时,据财新网报道,美国证监会(SEC)主席加里·詹斯勒7月30日发表声明称,鉴于中国市场最近的事态发展以及中国公司VIE结构的整体风险,已要求SEC工作人员在与中国运营公司相关的境外发行人的注册声明生效之前,增加特定的信息披露。这显然跟吾国的不少校外培训机构是在美国上市的有关。

路透社当天报道称“SEC已停止处理中国公司在美国IPO注册”的消息。 这样的说法恐怕并不确切,SEC在同日回复财新记者的一份声明中称,加里·詹斯勒要求来自中国的发行人在注册声明生效之前于显著位置披露三项内容,笔者注意到其中第二项内容是“运营公司、空壳公司发行人和投资者面临政府未来行动的不确定性,这可能会严重影响运营公司的财务业绩和合同安排的可执行性”。有外资投行人士表示,“增加信披内容与停止IPO是两码事”。而另有熟悉美国市场的业内人士称,“这不是对抗,而是他们的资本市场体系就是这样。无论公司自身的好与坏,都需要充分披露,最终由投资人自己去判断买与不买,SEC最重要的职责是保障投资人在信息充分披露下做自己的判断。”

笔者同意他们的看法。毕竟吾国经济的发展成就有目共睹,SEC自然也希望美国的股民通过资本市场投资吾国的上市公司来分享发展红利,“脱钩”对他们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据报道,吾国证监会随即在答记者问中表示:“两国监管部门应当继续秉持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精神,就中概股监管问题加强沟通,找到妥善解决的办法,为市场营造良好的政策预期和制度环境”,并表示“将与有关部门密切沟通,进一步统筹处理好投资者、企业、监管等各方关系,进一步提高政策措施的透明度和可预期性。”

证监会的这一回应无疑是客观理性的。从实践来看,我们应该承认,吾国的改开毕竟只有四十多年,对于市场经济的认知和建设,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化和加强,包括本文所说的一分为二地看待“资本”,既要利用好它发挥其作用,又要给它划出“禁区”以防止其“无序扩张”。

老话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但毕竟“亡羊”已既成事实。无论对权力部门还是创业者和投资者,都有经验教训值得记取。 不管怎样,笔者认为,禁止这些校外学科类培训机构上市融资,从大道理而论是完全正确的。7月28日深夜,新华社发表文章称,正确理解平台经济、教育培训等行业的监管政策,必须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局出发。无论是针对平台经济还是校外培训机构,这些监管政策,都是促进行业规范健康发展、维护网络数据安全和保障社会民生的重要举措,并非是针对相关行业的限制和打压,而是有利于经济社会长远发展。 同日,大洋彼岸正处交易时间的美股中概股集体反弹,此前遭遇“血洗”的教育股均有不同程度的上涨,有的涨幅高达30%。

但笔者对此事的思考并未止歇。容后再议吧。

                                                2021年8月2日于安吉桃花源

 

简介: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下海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未名周记”),2018年7月开始兼写微博(“未名日记”),以发挥余热,防止痴呆。有道是: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笔者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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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未名

蔡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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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每日兼发微博。发挥余热,防止痴呆,只事耕耘,不问收获。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名周记(每周一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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