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未名周记(1907)·

本文要义:一边调低今年的财政收入增长预期,一边却加快当下的财政支出,有些地方的增支速度甚至超过往年。这是怎么回事呢?如此还算是“过紧日子”吗?之所以出现此种违和现象,原因在于“过紧日子”与“稳增长”的目标之间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

 

最近一个时期,高层领导多次强调各级政府要树立“过紧日子”的思想。为什么说要“过紧日子”?当然是因为吾国经济面临下行的压力,政府财政收入必定会受到影响,再加上还要实行大规模的减税降费,政府“过紧日子”自是应然之举。

《财新周刊》最新报道,地方政府普遍下调了2019年的财政收入预期,目前已公布相关数据的22个省份中,有19个省份下调了收入目标,其中14个省份低于当年GDP增长预期。这在近年来并不多见。

报道说,实际上财政收入增速在2018年已明显放缓:当年全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同比增长6.2%,回落1.2个百分点,低于同期6.6%GDP增速;已公布财政收入增速的省份中,近半数省份财政收入增速回落。各省份的预算报告普遍认为,2019年财政增收难度将加大,而刚性支出需求日益增长,财政收支矛盾变得更加突出。地方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缓解这一矛盾。

政府跟百姓人家一样要量入为出,“过紧日子”意味着首先要降低支出增速,这本是个普通的常识。然而同据财新网报道:受转移支付资金提前下达、地方政府债券加快发行、去年同期基数较低等影响,1月地方财政支出进度明显加快,河南、山西、云南、福建、江苏、安徽等省份近期公布数据,20191月一般公共预算支出同比分别增长70.7%61.2%50.3%48.2%40.6%22.6%。一些城市如深圳、杭州,1月一般公共预算支出也高速增长,增速达到54.6%110.3%

这样的数据让笔者有点“发蒙”:一边调低今年的财政收入增长预期,一边却加快当下的财政支出,有些地方的增支速度甚至超过往年。这是怎么回事呢?如此还算是“过紧日子”吗?

当然不排除这样一种可能,即一些地方政府提前或者说“抢先”支出了今年的财政预算。然而即便如此恐怕也难以解释此举的合理性:年初把钱都用掉,难道后面的日子就不过了吗?

思考之下,笔者认为之所以出现此种违和现象,原因在于“过紧日子”与“稳增长”的目标之间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

自十年前爆发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吾国推出了以4万亿”计划为代表的刺激政策。从那以后,各级政府通过各种形式筹集资金,大举兴建包括高铁、高速公路、港口、桥梁等等基础设施建设,不仅使得吾国的基建水平“跨越式”地领先于所有的发达国家,也为国内的经济增长提供了强大的内需。不可否认,政府和国企如此大规模的基建投资,为过去十年吾国GDP力保“中高速增长”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政府主导的“基建投资保增长”的方略虽能作用于一时,但从长期来看是不可持续的。原因如下:

首先,按照市场经济的理论,政府的投资与民间投资不同,前者由于缺乏“硬约束”,因此其投资效率注定不高。这是一条经济学的铁律。有逻辑为证:在计划经济时期,吾国的投资几乎全部来自于政府,如果政府投资能够确保经济持续增长,那么,吾国就没有必要从计划经济转轨市场经济了。

其次,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政府投资主要应该为社会提供公共品。基础设施虽然也属于公共品,且能助力于经济发展,但它不是一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比如,吾国的高铁和高速公路里程已雄踞世界第一,但吾国至今仍是个发展中国家,人均GDP只及世界中等水平,人均纯收入则排位更低。可见,高铁和高速公路能为吾国的经济发展和民众的出行提供便利条件,但它并不能把吾国“提拔”为发达国家。所谓“发达”,主要是指民众有较高的收入、福利和生活水平。一国经济增长的主要来源,在于其科技的创新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不仅仅是建了多少高铁和高速公路。

再次,政府本身并不能直接创造财富,因此其投资主要来自于税收。但吾国各级政府的税收显然不足以支撑如此大规模、高水平的基础设施建设投资,故此只能举债。过去的十年,以官方公布的数据,吾国各级政府累积的债务已高达几十万亿元(这还不包括地方政府那些隐形的债务),政府下属的国企债务额更是超过百万亿元,从而形成了危险的“金融堰塞湖”。

最后,如前所述,市场经济中的政府投资主要应该用于公共品的生产,而公共品不仅包括国防、治安以及公路桥梁等“硬件设施”,同时也包括社会保障如医疗、教育、养老等“软件”(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的完善。而过去十年吾国的政府投资主要用于建设“硬件”,在“软件”的完善上却不尽如人意,以至于两者形成了比较鲜明的落差——吾国的“硬件”肯定已居世界先进水平,吾国的“软件”则并并不“发达”。而实际上“软件”对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的推进作用不次于“硬件”。比如,如今官民两界都在热议吾国的消费问题,而完备的社会保障对一国的消费和经济增长的促进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硬件”与“软件”之间的落差甚至在国际上造成了对吾国的某种“误解”:由于“硬件”一般能给人以直观的感受,因此看到吾国遍布各地的高铁、高速公路,雄伟的大桥、先进的港口,以及各个城市新奇斗艳的现代建筑和广场,耳闻目睹之下,很多老外由此得出吾国已不再是个“发展中国家”的论断,并在国际贸易等领域的往来中把吾国当作“发达国家”来看待,而忽视了吾国的“软件”建设还处在相对落后的水平,这给吾国的谈判博弈增添了不小的麻烦与阻碍。

综上,以政府为主导的、主要方向为基础设施建设的大规模举债投资,虽然在过去的十年成功地使吾国经济保持了“中高速增长”,但它肯定不是一种可持续的长远之计。事实上,经济学所说的“边际效用递减”也正显示出其作用:近年来吾国的基建投资和经济增速都呈现出双双下滑的趋势,再加上外部负面因素的叠加,今后一个阶段,吾国经济将面临较为严峻的下行局面。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高层提出要“过紧日子”,这是实事求是的一种方略调整。然而,为何在明知今年的GDP和财政收入增长将会减速的情况下,一些地方政府反而却加快了财政支出的力度呢?根源恐怕还是在于“因循守旧”,即:试图用加大政府投资的老办法来稳住经济增速,而投资的主要方向,仍然还是俗称“铁公机”的基础设施建设。为此,之前提出的“去杠杆”、“去产能”等合理的方针似也已经暂缓,而货币政策自然也要再次地予以“配合”:在连续多次“降准”,释放5万多亿流动性之后,最新数据显示,吾国1月份银行贷款和社会融资余额均创下历史新高。可以预计,今年吾国政府和企业的负债额也将攀上一个新的台阶。

这正应了鲁迅的一句话:“战斗正未有穷期,老谱将不断地袭用”。如果“老谱”仍然有用,再次“袭用”倒也是合理的做法。然而,鉴于经济规律和以往的实践,笔者认为这一“老谱”的作用将越来越弱。不妨对比一下:十年前的“4万亿”计划曾一度把吾国的经济增速从6%猛拉到两位数,今天若施加同样规模的刺激政策,还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吗?

不管怎样,高层提出要“过紧日子”的方略肯定是对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它落实到实处,不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更不能“南辕北辙”。

如何真正地“过紧日子”呢?笔者认为,要做到以下几点:

其一,要树立正确的“增长观”,要承认并接受经济的增长是有周期的,是一条曲线而不是直线。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保证自己的经济永远处于快速增长,吾国也不例外。吾国经济已经幸运地快速增长了四十年,但肯定不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增长速度。要尊重辩证法,尊重经济发展规律。“反周期”政策有一定的作用,但不可能完全改变经济周期,不然就不存在“周期”这回事了。“拔苗助长”会有怎样的结果,古人早就警示过我们。

其二,不要以为只要加大政府投资、加大基础设施的建设规模就能确保经济增长,“一招鲜”是难以“吃遍天”的,之前这一招有用,不等于永远可用,经济学的边际效用递减是被实践反复证明的规律。要认识到从根本上看,政府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对经济发展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经济增长的根本来源还是在于制度创新、科技创新,在于全要素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这就需要朝着更加市场化的方向加大改革的力度,既不能“刻舟求剑”,也不能“叶公好龙”。

其三,“过紧日子”就必须真正下决心削减财政开支。这其中,国防、教育、医疗等属于“刚性支出”。可以也应该着重削减的开支主要是两大块:一块是政府的非紧要投资,包括可以暂停至少是减少一部分基建投资;另一块是政府的行政性开支,需要强调的是这其中应包括对行政人员的裁减。吾国的行政队伍之庞大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致使人浮于事,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盛行,该是来一次“精兵简政”的时候了。任何企业“过紧日子”,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裁员”,实际上很多企业现在已经在开始这么做了,政府要“过紧日子”也理应如此。如果一定觉得为了“维稳”政府不能减人,那就退而求其次实行全面减薪吧。减薪不减人,既能保证“维稳”的力量,又能体现与民众“共克时艰”的精神,是一举两得之事。

其四,“过紧日子”意味着要全面削减支出,但社会保障不能削弱,社保支出不但不能减少,还应该有所增加。因为随着企业裁员潮的可能出现,政府必须确保下岗职工的基本生活。这才是真正的“维稳”之举。

总而言之,“过紧日子”是个好主张,但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文件中,而应该将其化为实际行动。事实上政府的日子究竟过得“紧”还是“不紧”,老百姓是看得门儿清的。这就是本文题目中所说的“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就是我们的“天”,也是政府的“天”。

就在本文起草之时,吾国央视的屏幕上正在播放北京故宫最新的“灯光秀”,其夜间中的光影交错、金碧辉煌、璀璨夺目的确令人叹为观止,笔者在惊艳之余,也不由得想:故宫乃世界上少有的保存完好的古代王朝建筑群,其价值主要在于历史文化的积淀,用现代光影技术装扮起来虽有另一番景象,然而为此花费的装饰成本以及所消耗的能源,怕是很难与“过紧日子”的理念对得上。

2019225日于安吉桃花源

 

简介: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下海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7月开始兼写微博,以发挥余热,防止痴呆。有道是:只事耕耘,不问收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笔者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话题:



0

推荐

蔡未名

蔡未名

1964篇文章 1小时前更新

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每日兼发微博。发挥余热,防止痴呆,只事耕耘,不问收获。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名周记(每周一发布)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