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利润繁荣”不可持续——

仿佛一夜之间，在吾国舆论界，“产能过剩”从原先人们习以为常的一个“贬义词”成为“热议词”。这是缘何？笔者近日看到界面新闻报道，中国金融四十人研究院（CF40）执行院长郭凯指出，“产能过剩”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议题。——此话怎讲？

据报道，曾经担任过央行货币政策司副司长的郭凯日前在CF40举办的宏观政策季度报告发布会上表示，他并不认同美国对产能过剩的定义及其所列举的问题。比如美国学者称，因为“中国冲击”，美国制造业丢掉了200万个工作岗位；但制造业就业变化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涉及多个因素，与中国贸易的关系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全球范围内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制造业就业都在下降，这主要归因于技术进步和产业升级。另外，即使没有中国的竞争，低端制造业也不会留在美国，而是会转移到其他低成本国家，如墨西哥、越南和印度尼西亚等。因此，将制造业就业下降归咎于中国是不合理的。

郭凯指出，中国作为全球制造业大国，占全球制造业总产出的比重超过10%，地位本就举足轻重，过去两年更是“用一种火箭速度在增长”，每年的制造业顺差高达1.8万亿美元，比新冠疫情前翻了一倍，占全球GDP比重一下子升到2%——这是美国在二战后的水平，而日本和德国在其鼎盛时期，制造业顺差占全球GDP的比重也未超过1%。美国的制造业顺差水平此后下降至0.5%，再后来基本就是逆差状态。郭先生说，“这产生了一个很大的政治问题”，美国政客们往往拿它作为选举筹码，今年又恰逢美国大选年，无论是拜登还是特朗普，都在炒作这些话题以争取选民支持。

其实笔者也觉得，美西方老早就一直拿吾国包括制造业在内的贸易顺差说事，特朗普当年就是以此为由对吾国发起贸易战，用高关税筑起壁垒，而拜登上台后虽然在其它问题上与其前任貌似“势不两立”，唯独在此事上竟然与他的对手“沆瀣一气”，保留了几乎所有前任留下的针对吾国的贸易壁垒。讽刺的是，美国也没有因此变逆差为顺差，反而还招致一波高通胀至今“余波未平”。最新报道说，2024年一季度美国实际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折年率仅增长1.6%，大幅不及市场预期，与此前诸多经济数据显示的美国经济表现甚至有过热迹象的判断相左，甚至令一些美国经济学家产生某种“滞胀”（通胀处于高位而经济增长乏力）的担忧。

在这种背景下，美国政客们再次拿吾国的出口说事，但这一次他们不是针对产品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吾国的制造业产能，连呼是吾国的“产能过剩”令各国市场都吃不消，甚至为此接连派高官访华交涉。这不，财政耶伦刚走，国务卿布林肯又来了。

美方这样的指责着实有些不合逻辑，笔者之前在一篇小文中戏说：即便真有“产能过剩”，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你美利坚何干？所以郭凯先生称“对美国来说，这不是个经济问题，而是个政治问题”。他进一步分析指出，中国加入WTO或者说全球化，美国的获益人群远多于受损人群，然而由于受损人群相对集中在某些行业和地区，而获益人群分散在各个领域和行业，因此在选举等政治场合中，受损人群的观点更容易被放大和强调。

确实如此，从根本上说，全球化造成的这种损益不平衡，是由于全球化的本身就是“跛脚”的：它只容许资本和产品流动的全球化，却将人员的流动挡在国门之外，从而使得在利益分配上无法遵循“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市场平衡规律。然而，这能怪得了吾国吗？或者，你老美先打开国门让各国劳动力自由出入试试？……显然你做不到。实际上现如今如何处置那些成群结队的“无证移民”正成为让美国政府无比头痛的大难题。

总之笔者还是那句话：“产能过剩，与卿何干？”但是正如郭先生所指出的，无论美方的指责多么“无厘头”，无论其正确与否，他们的这种叙事与政治动机在短期内难以改变。笔者认为，对此我们除了给予必要的驳斥，也不必与其过于“较真”，因为双方的真正博弈不在于言辞，也不在于理论，而在于各自实施的产业政策和贸易政策。如果美西方的贸易保护主义变本加厉，对吾国产品筑起更高的贸易壁垒，我们就只能是“对等反制”。尽管这样的贸易战对双方都有害无益，可是当对方向你挥起大棒时，你总得招架而不是擎等着挨打吧？

话又说回来，虽然美国指责我们“产能过剩”，要求我们扩大消费，这完全是在“越俎代庖”，几近于“干涉别国内政”，从而是一个“伪命题”（新华时评语），但是对我们自己来说，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真问题”。因为作为像我们这样一个有14亿人口的大国，国内需求毕竟是“大头”，若内需不振，外需再出现起伏，产能过剩必会导致“内卷”加剧。

实际上现在已有这样的苗头。如据财新网报道，正在举行的第135届广交会，由于全球市场在新冠疫情期间积压的库存几乎已经释放完毕，采购商开始了新一轮补货，2024年初至今的订单量同比明显回暖，全年出口额有望增长；但值得注意的是，诸多参展企业对愈演愈烈的价格战感到担忧。有企业负责人反映，行业内价格战几近惨烈，假如你不加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客户去其它地方下单，自己可能连工人都养不活；如果加入价格战，则赚不到钱甚至可能亏损。另有参展商称，要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产品，各家只能拼价格，企业定价时只能“贴着成本卖”。《财新周刊》在最新一期的封面报道《求解产能过剩》中提到，当前中国经济面临的一大挑战，是名义增速持续低于实际增速，出现了市场所形容的“无利润繁荣”现象，行业看上去蓬勃发展，但代价是过度竞争挤压，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失去了盈利能力。笔者此前有文指出，利润是企业也是国家经济发展的核心要素，“无利润繁荣”是不可持续的。也许并非巧合的是，据国家统计局刚刚公布的数据显示，3月当月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同比下降3.5%，结束了自去年8月以来持续增长的态势；与此同时，4月统计局制造业生产指数却录得52.9，比3月上升0.7个百分点，为2023年4月以来最高。这两组数据的对比，颇为耐人寻味。

  意大利诗人但丁有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对于美国在“产能过剩”问题上的无理刁难，这句话很适合拿来作为我们的回应。但是吾国的经济发展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却值得我们细加考量。可以肯定的是，通过全面深化改革进一步扩大内需，这一方略必须“坚定不移”，用笔者的另一句非名言来说：“归根到底，外需是人家的，内需才是我们的根本。”（未名日记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