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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读陈冲女士之文有感——

陈冲女士不仅是著名的影视演员,演艺生涯颇多建树,文章也写得不错,堪称是个“才女”。笔者近读财新博客转发她的一篇文章(原载《上海文学》),描述陈母病重不治期间的一些细节和作者及家人的心境,颇为所动,简记如下。

一、文章的题目是《我们将死于梦醒》,人生如梦,死时方觉梦醒,很具哲理性,让人想起哈姆雷特的名言: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一个问题。不过陈文中更多的是一些感性叙事而非理性的议论。

二、陈母因罹患淋巴癌住院,其时正值去年上海春季疫情暴发,先后从海外赶回来的陈冲兄妹均被要求隔离28天后才能进病院探视,后来她“哥哥求了一个熟人,带他坐货梯上楼溜进了病房”。这样的故事在之前的疫情期间想来并不鲜见。如今吾国的防控措施已全面放开,此种情形已不复再现——但愿再也不会。

三、陈冲之前通过视频看到“母亲在呻吟、叫喊,“她是个有忍耐精神的人,现在的疼痛一定是超过了她的极限。父亲只能沉默、无奈地坐在一旁,爱莫能助,束手无策。”其状令人动容。这让笔者想起前不久悟出的一个道理:对大多数人来说,不管生前活得如何,末了往往都会面临悲剧性的结局,对年老体衰的重病患者尤为如此,所以古人称无疾而终为“福报”。尽管陈母并非殁于新冠,但笔者联想到此次疫情中不幸离世的一大批老年患者,虽现在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亦是悲从中来。

四、耳闻目睹陈母在治疗期间的痛苦之状,陈冲一个朋友有专业背景的同学建议用一种叫Propofol(异丙酚)的麻醉药让她减轻痛苦,但医生说医院从来没有这样用过麻醉药,无法承担这个风险(陈冲文中补充说当年迈克尔·杰克逊就是打了过量的Propofol后死掉的)。这里凸现了个人、家属与医院、医生之间某种潜在的利害冲突。医方的解释可以理解,但人之出生本就是“身不由己”,临终之时竟也是“身不由己”,如此求“麻醉”而不得,只能受病痛的煎熬,思之不由黯然。

五、医生生怕担责不肯打麻醉药,陈冲的父亲则出于“安全”的考量也不同意打,此时尚处于隔离中的陈冲与已经“走后门”潜入医院的哥哥通电话,听到话筒里传来母亲无比痛苦的呻吟,情急之中痛哭道:要是我,宁愿压一个枕头在妈妈头上,我宁愿她死!于是兄妹两人只能无助无望地在电话两头“相隔而泣”,笔者读到这里感同身受。陈冲此话可谓“惊世骇俗”,看得出她既是性情中人,同时赴美多年也颇受西方文化的影响,而在中国文化的语境里,所谓“好死不如赖活”,这样的话语简直属于“大逆不道”,即使心里这么想也不会说出来、写出来。实际上陈冲是实在不忍看到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经受病痛的磨难。这让笔者顿悟现代社会为什么会进化出“临终关怀”的理念和行为。

六、接下来的问题越来越敏感。陈冲终于结束隔离进入医院,眼见母亲“形同骷髅”的病躯不由得心如刀绞。陈母大声喊叫“我吃不消了,我真的吃不消了”。于是陈冲和外面的亲戚通过短信商量怎么办,亲戚认为让陈母舒服一些地“走”比活着受煎熬好,建议陈冲直接问母亲是否想“走”。陈冲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问”,说“如果妈妈给我明确指示她想走的话,我会义不容辞地去完成。她虽然呻吟叫喊,但是没有说她想走。”读到这里笔者不由得暗想:即使她母亲明确表达了“去”的意愿,陈冲又能用什么方式“义不容辞”去帮助母亲来实现呢?不用说,“用枕头闷死”这种事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只是好莱坞电影里的一种剧情演绎;唯一的办法也许是将母亲送到荷兰这样允许“安乐死”的国家,但在当时的疫情防控之下也根本无法做到。不仅在中国,在大多数国家,“安乐死”亦是件可望不可及的天大难事。由此让笔者更加深感人之为人的无奈:生在谁家已不能选择,就连怎样死去也由不得自己,悲夫!

七、陈母病重期间,虽已治愈无望,陈父一直坚持要对其进行治疗抢救,期间甚至与子女亲戚起了些矛盾。让笔者颇感有些惊诧的是,陈父本人就是一位德高望重、医术精湛的大夫。这只能解释为他们夫妻感情极好,携手共度七十年婚姻,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爱妻的不治,这让笔者想起读中学时摘录在笔记本上不知是谁的一句箴言,道是“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而陈母本人也是一位很有造诣的音乐学院教授。两位高级知识分子面对疾病和死亡竟也表现得与常人无异,让笔者不禁为之长叹:一是人人向往幸福和甜蜜的生活,然而越是幸福的人离世时可能越是不舍,越是伉俪情深,倘若伴侣先己而去,未亡人的痛苦之状越甚,辩证法有时竟会如此“无情”;二是未知等到自己的那一天来临时会如何,尽管从年轻时代起笔者一直向往能达致“视死如归”的境界,但事到临头是否真能淡然处之,不到最后一刻依然是个未知数。怪不得有智者说死亡是唯一深刻的哲学问题。

八、按说这些是陈家的伤痛和隐私,笔者不该拿来“做文章”。但陈冲女士既已成文并发表在先,想来笔者谈点感悟也能被她原谅。又按春节期间本不该谈论这些话题,但想西谚有云:死亡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事说是纳税,然而毕竟还是有的人胆敢逃避,所以真正不可避免之事唯有死亡。既然如此,我们也就无需避讳了。最后,希望陈母在天之灵安息,也请陈冲女士及其家人节哀;同时藉此机会谨以此小文哀悼那些在疫情中不幸病亡的人们。(未名日记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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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未名

蔡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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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名者,江南布衣。生于20世纪50年代,下过乡,上过学,教过书,做过公务员,写过小说。中年后创办并主编某内部刊物凡二十多年,撰有经济政治社会法律等分析评论文字千万余言。现已退休,居于山间一寓,远离城市喧嚣。2017年开始撰写博客,每周一文,2018年7月开始每日兼发微博。发挥余热,防止痴呆,只事耕耘,不问收获。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电子邮箱:wmc529@sina.com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未名周记(每周一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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